自然主义这个名词,原系十九世纪前半期的哲学词语,后来转用于文学艺术。《辞海》认为自然主义是文艺创作中的一个流派和思潮。它作为一种创作倾向,着重描写现实生活中的个别现象和琐碎细节,追求事物的外在真实,忽视对生活现象的分析、概括和现实的本质方面,甚至歪曲生活。这种解释显然带有浓厚的偏见色彩,而且这种解释也只说明了自然主义在文学中的含义,而并没解释自然主义哲学含义。哲学上的自然主义应属于唯物主义的思想体系,它强调自然科学的客观规律对人类社会的支配作用。
我认为自然主义从两个方面去理解:其一,就是从世界观的层面上去理解它,这种自然主义世界观其实早在二千多年前的中国古代时期就产生了——易学和道学就是以自然主义为核心的中国古代哲学的经典。在这方面,我觉得老子的自然主义很有代表性;其二,就是从方法论的角度去理解它,在这方面,是以左拉的自然主义为代表,他强调作家在观察生活时,应该用科学的方法。他主张用科学实验去证明自然法则和社会法则,用遗传的道理来阐明一切。
1、老子的自然主义哲学及对当前城市规划与建设的影响
中国古典哲学洋溢着浓厚的自然主义色彩。老子所说的人、地、天、道这四大,是老子关于世界存在的划分。老子所说的人、地、天是世界实体存在,而道是虚体的存在。什么是道?道是人们对于世界运动的一些规律和法则,显然道是作用在人的头脑之中的思维一类的东西。在老子那里,尽管道是先天地而生,但是道也是与天地一样是物质,在其本质上与天地万物没有什么两样。这是老子自然主义世界观对于世界存在的基本表述。我们的世界不管是如何广阔和渺小都是物质的。实体的物体是物质,人们的思想以及思维的准则,道和法这些虚体的东西也都是物质。人类的思维既然是属于自然,就必须遵循严格的自然规律。
老子的哲学思想告诉我们:在人与自然中间,有必要确定一种伦理关系,即为了人类长远的生存利益,应当保护生态自然,人类相对宇宙、相对于自然来说只是很渺小的一部分,我们在城市规划与建设当中必须遵从自然世界的规律,否定“人类中心论”、“人类灵魂论”——打着这样的旗帜,人们经常肆无忌惮地破坏着我们的地球家园,在他们眼里,他们认为人类可以主宰一切,按自己的设想规划自己的城市、自己的未来——进而改造世界。
1)场的设计:广场以大为美、以空旷为美;以不准上人的大草坪为美;无人广场,为广场而广场;金玉堆砌,以贵为美;殊不知,人与人的交流、人与人的活动是广场的本质特征;
2)河道与滨水地带的“整治”与“美化”:城市水系是人与自然、人与人、城市与自然交流的场所,是城市景观美的灵魂和历史文化之载体,是城市风韵和灵气之所在,具有维护大地景观系统连续性和完整性的重要意义。然而事实情况是:河道被“裁弯取直”,水泥护堤、衬底,使水系与土地及其生物环境相分离,失去了自净能力,从而加剧了水污染的程度,还有盖之、断之、填之等等,总之是变流水为死水,丧失生态和美学价值。
3)园的设计:为公园而公园,人工取代天然,“玉不琢不成器”的造园思想。事实上,城市绿化的真正意义在于为城市居民提供一种休闲生活的环境,而不是主题游乐。城市绿地应作为城市所有功能用地的有机组成部分,是不同用地之间的黏结剂。
大量的城市建设和美化工程并不是基于城市可持续的经济实力,而是以出卖城市最稀缺的土地资源为代价,不是以协调自然、服从自然规律为出发点,而是以改造自然为出发点,以破坏自然为代价来换取政府一时的政绩或城市一时的“整洁漂亮”,钢筋水泥构成的沙漠取代大自然丰富多样的生态环境。
这是“人类灵魂论”在人们的心中作崇,其带来的后果是人类的生态环境持续恶化,寅吃卯粮,人类正在经历前所未有的各种情况的恶化:水资源的短缺、全球的温室效应、物种的灭绝、空气的污染、城市内的“热岛效应”、农田的被蚕食……所有这些情况都使我们的未来面临更加窘困的境地,于是乎有了现在赤手可烫的可持续发展思想、美国的精明增长理论,最近俞孔坚先生提出的“土人”概念,其宗旨就是强调“天地——人——神”和谐的人居环境,倡导城市景观和城市建设应尊重自然、尊重人和尊重地方精神,走一条尊重自然规律的、生态的可持续发展之路。
2、左拉的自然主义哲学及对当前城市规划与建设方法论的影响
在十九世纪六十年代,西欧文坛上出现的自然主义,是一种反现实主义的文艺思潮和创作方法。它的理论基础是奥古斯特。孔德的主观唯心主义的实证哲学和当时欧洲流行的机械唯物论实验科学。其代表人物是法国的作家左拉。
他说:“这里不要夸张,也不要强调,只要事实,值得称赞的或值得贬黜的事实。作者不是一位道德家,而是一位解剖家,他只要说出他在人类的尸体里面发现了什么就够了”因此,左拉把自然主义小说的特点归纳为:“生活的正确的重现,排除一切小说性的成份”,并且“不能出现伟大的人物形象”。
左拉的自然主义思想在我看来有两个方面是非常值得我们借鉴的:
其一:他强调“故事愈是平常而普通,愈是具有典型性”,反对文学作品描写英雄式的人物,认为文学作品应该是描写普通人的普通生活,对每一个普通人都更加关注。在城市规划方法论上,我觉得这恰好对应了我们时下规划要求的“公众参与”——规划应该是尊重每一个普通市民的利益,应该是让普通民众都来参与的“透明性”规划,而不是一些少数专家和政府官员关起门来“呕心沥血”的图纸,不是政府官员表达政绩和让规划师们心血来潮的实现自我炫耀的“大手笔”工程或是让开发商们热血沸腾的土地开发——这些往往都是以普通市民的惨重代价为垫脚石。
个体的利益对于整个社会来说也许微不足道,但是对于个体自己来说却是他生命的全部,城市规划的作用是什么?城市规划的本质作用,我觉得就应该是为每个人都创造良好的人居环境,使每个人的生命、利益都得到尊重。不是用来表达少数团体、少数人的利益,也不是为那些少数“英雄们”——政府官员、开发商、规划师——建功立碑。城市规划的浓彩重墨不是用来勾画渲染少数“英雄”们的丰功伟绩的,而应该是用来勾画每一个市民的美好生活蓝图。
其二:左拉强调“作者不是一位道德家,而是一位解剖家,他只要说出他在人类的尸体里面发现了什么就够了”。在城市规划方法论上,市场经济下的投资主体和利益的多元化和不确定性使得城市规划在控制城市建设方面的作用越来越有所减弱(规划师对市场不了解,却想要控制市场,从而导致规划的失灵——孙施文语),往往是开发商在主导我们的城市建设,政府的规划往往是被投资商们牵着鼻子走,这样的直接后果便是我们的城市规划不断被突破,限高被超越、文物古建被捣毁、城市的绿地被蚕食——城市的生态环境越来越恶劣。
如果把城市规划作为一个法规的话,那么这个法规更应该告诉土地使用者不准做什么,而不是告诉他做什么。而现行的城市规划和管理法规恰恰在告诉人们去开发去建设什么,而不是告诉人们首先不做什么,这是一个思维方式的症结(仇保兴)。
既然我们对于城市建设用地的规划及控制缺乏有效的手段——城市的规模和建设用地的功能可以是不断变化的,而由河流水系、绿地走廊、林地、湿地构成的生态基础设施则永远为城市所必须,所以俞孔坚先生提出了一个“反规划”概念——即城市规划和设计应该首先从规划和设计非建设用地入手——生态基础设施。
综上所述,我们在进行城市规划与设计时,在世界观上,我们应该吸取老子的自然主义哲学思想,遵从自然、遵从土地、遵从地方,在遵从自然规律的基础上把人类生存和发展的需要作为人类实践的价值尺度——走一条可持续的遵从自然规律的生态发展道路;在方法论上,我们又要吸取左拉的自然主义哲学思想,在进行城市规划与设计时考虑每一个人的需要,努力创造适合每一个人的人居环境——城市规划与设计“透明”化、“公开化”,走一条“公众参与”的民主之路。在进行城市规划与设计时,由于学科的局限性,我们应该明确自己不能主宰规划、不能强加自己不切实际的思想与规划设计、不能主导控制市场,因此我们应该把目光更多的投降城市非建设用地的规划设计——因为生态基础设施对于一个城市来说是最为重要的、也是最不容易改变的、而且是我们规划师所能做到的。